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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天底下凡是學劍、求仙之人,無一不是希望能入九劍門中。

 

 

 

  這九劍門便坐落於天下第一奇峰——劍山之上。

 

 

 

  劍山為忘世山主峰,傳聞古時有仙人居於山中,百獸花草受仙人之氣澤被因而深具靈性,曾有無數凡人為尋得仙緣攀爬其上,最後皆忘於歸世,因此得名忘世山。

 

 

 

  些許年後,東海有異人出世,行經忘世山旁,見其清氣盈然、山高水秀、層巒疊嶂,而主峰更是高聳挺拔似有仙氣繚繞,異人心念一動便決定在此立下根基。

 

 

 

  一身道骨仙風身懷十數異能之事的異人,以一手精湛的劍術為其絕學,加之遠眺忘世山之主側峰,見其形有如九把大小不一的劍立於大地之上,九劍門之名便由此而來。

 

 

 

  劍山主殿,名曰泰鴻,取其天地萬物之本源為義。

 

 

 

  八個側峰上則立門界,依序為潤元、清妍、權輿、虞淵、純熙、玉永、三玄和章榮,而後異人廣收門徒,並按個人資質,讓眾徒於這八座山上分別修行。

 

 

 

  歷經千載,九劍門已然是一方武道之宗。

 

 

 

——

 

 

 

  純熙宮 內殿深處

 

 

 

  一名髮鬚花白、身著玄青色衣衫,正低眉斂目的老者,心中突有所感,他驀地睜開了眼,只見那眉目朗朗,不顯老態。

 

 

 

  「還是來了麼?」

 

 

 

  細微的聲音仿若一顆拋於地上的小石子,直讓空曠的大殿中,響起一聲又一聲的回音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  潤元宮,為外門子弟群集之處,非內門弟子不得再入內一步,而此地亦是進入九劍門的必經之路。

 

 

 

  山門外沿著寬闊的台階兩側望去,每一級之上皆有兩名執劍的守門弟子,而百來級的台階上,便有三百名剛入權輿宮的弟子,並一位純熙宮的執事弟子立守於此。

 

 

 

  九劍門乃當世天下第一門派,中州之內早已無人敢襲擊此地,加之有創派掌門九劍仙君於飛升得道前所設的門界禁制,此般守門不過是往昔傳下來的規矩,為得就是讓剛入內門的弟子磨練耐性,畢竟這一守便是兩天兩夜。

 

 

 

  執事弟子頭上頂著高髻,身著青色袍子,背後負著法劍,他正立於山門前那平整的青石台上,一雙明亮的眸子,一瞬不瞬的望著遠方動靜。

 

 

 

  倏地,百里外傳來了一陣威壓之力,讓執事弟子心道不好,他正欲開口讓師弟們祭出劍陣好抵禦外敵,突然轟地一聲,天上降下了一道猶如天劫的巨雷,劈在山門外的台階上,三百名權輿宮的弟子尚未反應過來,無一幸免地變成一團團的血霧。

 

 

 

  親眼目睹一切的執事弟子,呆睜著眼,啞了口。

 

 

 

  潤元宮宮主衡儀真人正好從泰鴻殿議事而歸,他於途中有感變故發生,便即領著親傳弟子數人,禦劍來到山門外。

 

 

 

  「午商,發生何事?」

 

 

 

  名喚午商的執事弟子,一見是潤元宮宮主親至,方才穩住心神,他躬身向衡儀真人行禮,正要開口回話時,衡儀真人卻是突然大喝一聲,左手揮出一道掌風,將午商與一干弟子都送回山門內。

 

 

 

  「何方神聖,竟敢侵踏我九劍門?」

 

 

 

  回答他的是另一道仿若天劫業火的降臨。

 

 

 

  衡儀真人於那威壓之力中感受到一點熟悉,但卻無法多作思索,只能祭出本命飛劍與之對抗,在那物事飛竄至眼前時,他雙目一睜,內心滿是說不出的驚恐。

 

 

 

  「天劍!你是何人?」嘶聲而出,額筋浮脹,俱顯衡儀真人此刻的吃力。

 

 

 

  天劍,原是九劍仙君的法劍。

 

 

 

  據傳九劍仙君行至西土時,於一橫亙的荒漠之中,發現被沙土半掩的大鐵球,九劍仙君見其質地不凡,便耗費了一番心力,將其煉製成一把玄黑如墨的劍,因此劍隱含之威力堪比天界的仙兵神器,故而取名為天劍。

 

 

 

  九劍仙君於得道飛升後,將天劍遺留在九劍門中,門徒便將此劍作為鎮山之物,然而一百年前,天劍便已於一次意外中不知所蹤。

 

 

 

  雖衡儀真人從未見過天劍,然普天之下也唯有天劍這般通體如墨,加之天劍之神威便如天劫業火,莫說是斬妖除魔,殺神滅佛也是有可能的事,無怪乎當衡儀真人親見天劍時,心中是又驚又懼。

 

 

 

  天劍若是由修為高強者所使,殺神滅佛不過彈指之間,何況是個尚未渡劫成仙之人,九劍門堂堂一宮之主,就同那三百名守門弟子一般,眨眼間便只成一團血霧。

 

 

 

  潤元宮外的校場上,一眾內外門弟子均是睜愣當場。

 

 

 

  「師弟!!!」空中一聲疾呼響起。

 

 

 

  權輿宮離得近,宮主衡虛真人禦劍而來,方抵教場上方,便見一直以來情同手足的師弟身落命殞,如何能不痛徹心肺。

 

 

 

  衡虛真人怒厄不已,先是掐指擬訣護住元神,便欲提氣禦劍往山門外飛去,此時幾道劃空聲響起,便見一名身著玄色衣袍的老者,禦劍橫空而至,擋在了衡虛真人前方。

 

 

 

  「清鵬,不可妄動。」

 

 

 

  「掌門師叔⋯⋯」眼見掌門的阻止,神色痛苦的衡虛真人只得硬生生地忍下怒氣。

 

 

 

  「且先下去吧。」老者對著衡虛真人及後方趕至的一干人等說道。

 

 

 

  待得所有人群列在潤元宮校場上,眾弟子才知覺事態嚴重,畢竟平日裡不得機緣也見不上一宮宮主,而此刻卻是掌門與一干宮主及長老並至。

 

 

 

  「參見掌門、七位宮主及各宮長老。」校場上頓時跪了一地。

 

 

 

  「都起來吧。」九劍門掌門溫聲說道。

 

 

 

  「謝掌門。」

 

 

 

  就在一眾弟子起身後,一女子從天而降,緩緩落至山門外頭青石台上。

 

 

 

  來者手執玄黑色長劍,神色淡若閉目而立,一頭長髮披散身後,身上一襲白色長袍,衣袂隨著山風獵獵而動,仿若天仙下凡,然女子周身氣息,卻帶著妖魔般的殺氣。

 

 

 

  九劍門掌門上前幾步,氣集丹田,拱手朗聲說道。

 

 

 

  「敝人廣弘子,乃九劍門掌門。道友親臨九劍門,吾等有失遠迎,不知道友方才之舉,意欲為何?」

 

 

 

  女子閉目不語,如若未聞。

 

 

 

  「師妹別來無恙。」教場後方卻是傳來一聲。

 

 

 

  眾人聞言,驚而回首,只見一身著玄青色衣衫的老人立身而道,不知是何時而至,一干人等俱是未有覺察,凡是年輕子弟都不曾見過眼前的老者,可連同掌門在內的一眾長老卻欲向其躬身行禮,被老者一個揮勢阻去了接下來的動作。

 

 

 

  老者於眾人注視下緩步而行,直至出了山門方才停住,就在他停下的瞬間,白衣女子驀地睜開了眼,眼中紅光一閃而逝,一雙明亮好看的眸子,不帶著一絲塵世的俗氣。

 

 

 

  老者的視線與之對上,眼神直望進對方的眸子裡,想從中尋些什麼,卻是徒勞無功。

 

 

 

  校場上的九劍門眾,看著眼前的二人彼此對望,心中俱是說不出的疑惑,卻是無人敢出聲,如此氛圍隨著時間流逝,顯得越發怪異。

 

 

 

  好一陣子,老者才又啟口說道,而原先淡然的神情,摻雜了一絲傷感。

 

 

 

  「秀妍不曾有變,我卻是老了。」

 

 

 

  白衣女子聽聞,嘴角扯起了嘲諷的笑,開口回道:「不曾有變?呵,師兄該當知道,我今日前來所為何事,卻是要在這裡懷念過往麼?」

 

 

 

  老者搖了搖頭,垂下了眼眸,並未回話。

 

 

 

  白衣女子神色一變,厲聲又問:「師兄,我只再問一次,人,你是放還是不放?」

 

 

 

  「你應該明白,不是我不放人,而是她,早已不在人世。」老者抬眼苦笑著回道。

 

 

 

  「胡說!姻緣鎖未斷,她定然還活著!」白衣女子身上殺氣漸濃,髮色由墨黑至淡金,面上原先一雙澄淨明亮的眸子,此刻佈滿了血色,令女子有著說不出的妖冶。

 

 

 

  「你竟是為她而入了魔?」老者一臉難以置信。

 

 

 

  「唯有如此,我才能救她。」白衣女子手執天劍,便欲展開攻勢,直闖九劍門。

 

 

 

  九劍門眾不明二人所言,只見又起了變故,或是執劍,或是施術,每個人俱是嚴陣以待,老者卻是擺了擺手,示意門下子弟稍安勿躁,隨即側過身子讓出山門通道,並施術傳音至九劍門各處。

 

 

 

  「旭陽子李尚慶,親迎第二十二代掌門鄭秀妍回歸師門。」

 

 

 

  除掌門並一干宮主及長老之外,九劍門下皆為驚愕,俱是想起了九劍記史,三百年前的那段。

 

 

 

  鄭秀妍,玄瑤散人閉門弟子,時歲二五,以絕世天資盡得九劍真傳,眾望所歸,任九劍門二十二代掌門。

 

 

 

  如此年少,除了創派掌門,鄭秀妍是歷來第一人,然而於九劍記史中,關乎鄭秀妍的卻也僅有如此一段,此外更不知何故,來年掌門之職已由旭陽子接任,史中如此記載,雖是令人不解,卻也無從考起,而讓眾人更為訝異的是,三百年前的人,如何還留在此世?

 

 

 

  當世凡修仙之人,以二百年為限,如若期限已至,不能引來天劫洗去肉體凡胎,從而得道飛升、位列仙班,縱然修為再高,也只得同凡人再入輪迴。

 

 

 

  與旭陽子同代之人,若不是修仙未果,便是得道成仙再不問世事,而今九劍門中一干上位者,也只知旭陽子的存在,鄭秀妍的存世卻是他們始料未及,更別說過去究竟發生何事。

 

 

 

  「呵呵,回歸師門?好一個師門,盡是無良之徒!」鄭秀妍字字咬牙切齒而道。

 

 

 

  或許是身為上代掌門的緣故,又或許是早前那殘忍的殺招,聽得鄭秀妍如此辱罵九劍門,卻是無人敢回話。

 

 

 

  「秀妍,三百年了,此事也該有所了斷,切勿因上代恩怨,而禍及後世,」旭陽子傳音未斷,先是一頓,又接著說道,「你竊取天劍,先後殺害無數子弟,這些都可既往不咎,權當作九劍門虧欠於你,我也不再阻攔你,只望此番事了,你能不再傷及無辜。」

 

 

 

  鄭秀妍眼中紅光流轉,殺意逐漸退去,眸中又恢復了那黑白分明的樣子,面上冷然未有言語,她凝視著旭陽子好一陣子,才騰空往劍山飛去。

 

 

 

  旭陽子看著鄭秀妍遠去的身影,又是傳音說道:「眾弟子聽令,如見二十二代掌門,皆得以禮相待,不得阻其去路,違令者,一律逐出師門。」

 

 

 

  「是!」九劍門眾齊聲答應,聲鴻如雷鳴,迴盪忘世山。

 

 

 

——

 

 

 

  三百多年前,鄭秀妍初初踏入九劍門,成為一外門弟子。

 

 

 

  她從小無母,長至七歲,父親又於一意外中亡故,村長見其孤苦無依,便送她至九劍門中,如有幸入選,就算修仙習武未成,也能得一世溫飽,然而爭相入門之人不計其數,加之每月只選出十人,鄭秀妍要能入選,機率實在小之又小。

 

 

 

  不知是幸或不幸,槐月選試時,年僅七歲的鄭秀妍,竟是榜上有名。

 

 

 

  入了門,一切行事皆依規矩,不論年歲一視同仁,然而年幼容易困頓,無法適應每日晨起操課,入門不過七日的她,於一日午後尋了間隙,躲至潤元宮一偏殿的長廊上,暗自嚶嚶啜泣。

 

 

 

  「你怎麼一個人在這裡哭?」一個奶聲奶氣的聲音在鄭秀妍耳邊響起。

 

 

 

  她稍稍抬頭,只見一年紀與之相仿的女童,正低頭望著自己,面前的女童同樣身著淺灰色衣衫,手持拂塵,顯然是被派至偏殿打掃的外門弟子。

 

 

 

  外門弟子眾多,執事長老無暇顧及所有弟子,加之同期弟子皆長鄭秀妍十來歲,眾人為了各自前程,對一小童並無多大關心,滿腹委屈又無人言語的鄭秀妍,一見有人關心自己,也不論對方是誰,小嘴一噘,哇地一聲,頓時淚如泉湧。

 

 

 

  女童被那哭聲驚得掉了手上的拂塵,以為是自己嚇著了她,急忙蹲身撫拍鄭秀妍的背,並道:「喂,你哭甚啊?我嚇著你了麼?別哭了。」

 

 

 

  鄭秀妍仍舊噘著嘴,滿臉淚水望著對方,模模糊糊道出一句:「我⋯我好睏⋯⋯他們都不讓我多睡會⋯⋯」

 

 

 

  女童先是一愣,沒想過是這般回答,好一會才又奶聲奶氣,笑著回道。

 

 

 

  「那你現在睡吧,我一會兒叫你。」

 

 

 

  「真的?我能睡麼?」鄭秀妍聞言便止住了眼淚,語氣怯怯地問道。

 

 

 

  「嗯,你快睡吧,別哭了,想睡就睡吧。」女童撫拍著鄭秀妍的背,一下接著一下。

 

 

 

  而鄭秀妍真的是睏極了,一下便往女童身上靠了過來,尋了個舒服的位置,安穩地睡去,女童沒料得對方竟是將自己當作了枕墊,心上詫異卻是沒有離開,只是直挺挺地蹲坐著,就這麼陪了鄭秀妍兩個時辰。

 

 

 

  待得鄭秀妍醒來時,便見女童一手拉住她的衣襟,一手正不斷地搓揉著自己的雙腿,臉上盡是痛苦的神色。

 

 

 

  鄭秀妍掙扎著起身,只聽得女童訝異問道:「你醒了?」

 

 

 

  鄭秀妍卻是反問:「你怎麼了?哪裡不舒服麼?」

 

 

 

  那女童面上微微一紅,尷尬笑道:「無事,就是腰痠了、頸也痛了、腿也麻了⋯⋯」

 

 

 

  鄭秀妍才意識過來,對方竟是維持這樣的姿勢伴了自己一下午。

 

 

 

  「其實你要是不舒服,可以叫醒我的。」

 

 

 

  「我就看你睡得正香,沒好意思叫你。」女童搔了搔自己的臉頰。

 

 

 

  「你這樣我才過意不去。」鄭秀妍說著低下了頭。

 

 

 

  看著對方的模樣,女童小手輕敲著腦袋,似是想到什麼,溫聲啟口說道:「對了,我以前沒見過你,你叫甚名字?」

 

 

 

  鄭秀妍這才又抬起了頭,軟聲回著對方:「月初剛入門,所以你才會沒見過我,我叫鄭秀妍,你呢?」

 

 

 

  「我沒有名,只知道姓金,學伴都是阿軟、軟軟這麼叫我。」女童露出憨笑說著。

 

 

 

  「阿軟?金軟軟?噗,」鄭秀妍第一次聽到這樣的名字,不住笑了出來,好一陣子才又道,「你都沒想過幫自己取名麼?」

 

 

 

  「這倒是沒想過。」女童說著又是搔撫著自己的臉。

 

 

 

  「不如我幫你取吧,可好?」鄭秀妍笑看著對方問道。

 

 

 

  女童本欲伸展自己的雙腿,好舒解那痠麻之感,卻在聽得鄭秀妍的話語時,看著對方笑靨如花,又止住了動作,愣愣地回道:「好⋯好啊⋯⋯」

 

 

 

  「我很喜歡我名字裡的妍字,清妍宮的妍也是這個字,想必是個好字,前日長老說課時,講起天神太一之事,我聽著很是喜歡,嗯⋯⋯妍⋯太⋯妍⋯⋯,太⋯妍,以後便叫你太妍,金太妍。」鄭秀妍微微笑著,對自己的主意頗為滿意。

 

 

 

  「金⋯金太妍?」女童喃喃地念著,好一會兒才望向鄭秀妍,面上欣喜地回道,「謝謝秀妍,我很是喜歡,我也總算有名字了。」

 

 

 

  往後日子裡,年齡相當又總是給予關心的金太妍,便成了鄭秀妍於這乏善無味的修習操課中唯一的精神寄託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  鄭秀妍九歲那年,適逢四年一次的內門弟子選試,這一日掌門、各宮宮主及長老,皆會駕臨潤元宮,由各宮長老挑選具有慧根、資質上等,並修課努力的弟子若干名,授與內門弟子身份。

 

 

 

  外門教授的無非是一些基本外功與心法,唯有內門子弟才能真正習得九劍門的各項絕學,進入內門也才算真正入了九劍門,因此一眾外門弟子都為了此次的選試下足功夫,然而鄭秀妍與金太妍這般剛入門不到五年的弟子,卻是沒有資格參加選試的,此外二人年紀尚小,也無心爭這內門弟子的身份,倒是自自在在的過日子。

 

 

 

  不知鄭秀妍是否機緣了得,入門將滿兩年的她,那日不過是為了尋找金太妍,不曾想卻誤闖了試場,本是闖了禍的鄭秀妍,卻因禍得福,破例被提拔成為內門弟子,而此例更是由時任掌門玄瑤散人所開。

 

 

 

  原來掌管門戒的虞淵宮宮主會於試場周遭佈下一道禁制,此禁制是為了提防場外有人差手橫阻,以致比試結果有變,除掌門與各宮宮主,無人無物可自由進出,卻沒想到那區區九歲小童,竟是如若無事地在眾人眼下行入試場之中。

 

 

 

  若不是身俱異能,又怎麼能如此?

 

 

 

  傳聞九劍仙君不過二十有餘,便修得半仙之身,得以駐顏不老,三十開歲更是創派立業建了九劍門,不到百歲即渡劫成仙、飛升而去,入聖超凡如斯,只因九劍仙君身俱絕世異能。

 

 

 

  鄭秀妍誤闖的當下,便讓掌門玄瑤散人為這小童上了心,她直覺眼前之人,是個如九劍仙君般的可造之才,鄭秀妍沒能尋到金太妍便被領回了內山之中,由玄瑤散人親自傳授九劍門武道之學。

 

 

 

  而二人此番一別,便是十五春秋流轉而過。

 

 

 

—— 

 

 

 

  花信之時,鄭秀妍奉了師命,與師兄李尚慶二人,前去南郊荒墳一地誅殺為禍人間的蛇妖,回山時因著一身血污髒穢,二人便先於潤元宮稍作歇憩,打算沐浴更衣後再回泰鴻殿覆命。

 

 

 

  待得鄭秀妍換上一身乾淨衣衫來到潤元宮外時,只見李尚慶與潤元宮宮主交談甚歡,她不想驚擾,便又走至殿外,倚著欄杆望著眼前的青蔥蓊鬱。

 

 

 

  頭上煦煦春日,山風靈氣滿溢,她也顧不得鬢絲拂面,逕自走神。

 

 

 

  「師姐怎麼一個人在這裡?」

 

 

 

  熟悉語句讓鄭秀妍心下一驚,她急忙回首,映入眼前的是個笑臉盈盈,高束長髮,手執桃花木劍,身著白灰色衣袍,作男子打扮的外門弟子。

 

 

 

  鄭秀妍認不得此人,卻不知為甚,只覺得此人的笑顏似曾相識。

 

 

 

  看著鄭秀妍一語不發,來者伸手便往臉上搔刮,恬然笑道:「秀妍竟是認不出我了麼?虧我日日夜夜還盼得你歸來。」

 

 

 

  對方的一言一行,讓鄭秀妍頓時想起了一個人,金太妍!

 

 

 

  自入內山後,她十四年間不曾離開,一外門弟子又怎麼能認得自己,除了當年朝夕相伴的金太妍,可眼前人卻是唇若涂朱,晴如點漆,面似堆瓊,分明一副兒郎模樣,哪有半點金太妍的憨態可愛。

 

 

 

  「你是何人?如何識得我?」鄭秀妍秀眉微皺,冷聲問道。

 

 

 

  「潤元偏殿,堪堪初見,女童語淚,只求安睡,執拂未去,此情名續。」來人望著鄭秀妍,依舊是滿臉笑意,朗朗而道。

 

 

 

  「太妍!真的是你!」鄭秀妍聞言又驚又喜,驚的是不知金太妍何故如此打扮,喜的是金太妍沒忘了自己。

 

 

 

  金太妍沒料到鄭秀妍會欣喜如此,竟在人來人往的殿門外擁住了自己。

 

 

 

  李尚慶剛辭別潤元宮宮主,一出殿外便見心儀多時的師妹與一男子相擁,心上怒氣抖生,嚴詞厲聲地喝道:「狂妄竪子!掌門親傳弟子,豈是你這般人等可隨意碰觸?」

 

 

 

  鄭秀妍見李尚慶發了怒,心怕金太妍遭難,便急忙回道:「師兄誤會了,太妍不是什麼男子,是當年我身在外門時,朝夕拂照的學伴,多虧有她,我才能撐過那漫漫時日。」

 

 

 

  李尚慶聽得鄭秀妍之言,卻仍是半信半疑。

 

 

 

  金太妍緩步上前,躬身垂首而道:「外門弟子金太妍見過師兄,今日與學伴們玩鬧,才做了男子打扮,沒曾想在此巧遇秀妍,我二人久未謀面,一時喜不自禁,卻沒想到讓師兄誤會了。」

 

 

 

  金太妍說罷仍是躬身而立,一旁的鄭秀妍也只得靜待李尚慶的下文。

 

 

 

  靜默半晌,好一會兒李尚慶才道:「秀妍以前蒙你照顧了,只是這般年歲過去,秀妍如今修為都不知精進多少,你怎地卻是未見長進,定是這些年與學伴貪玩度日,待得我去與潤元宮宮主說上一說,讓他好生的管教你們。」

 

 

 

  鄭秀妍唯恐金太妍受罰,焦急地喊了一聲:「師兄⋯⋯」

 

 

 

  「太妍往後定會積極進取,不枉師兄今日遵遵教誨。」金太妍的身形仍是聞風未動。

 

 

 

  李尚慶見金太妍如此,也不好再說些什麼,只是囑咐了鄭秀妍,一會兒要回泰鴻殿覆命的事宜,說罷便即離去。

 

 

 

  鄭秀妍也不敢多有停留,她轉身牽起了金太妍的手,眼眸含笑地說道。

 

 

 

  「太妍,我回去求師尊許我出入自由,日後得了空,便來尋你。」

 

 

 

  「好,我等你。」金太妍反扣柔夷,笑意盈眶。

 

 

 

——

 

 

 

  新任掌門鄭秀妍失蹤了,這是何等大事。

 

 

 

  當泰鴻殿執事一一通報各宮之時,鄭秀妍在一個鮮有人煙的地方,正望著天上明月出神。

 

 

 

  「掌門怎麼一個人在這裡?」

 

 

 

  來者不是他人,恰恰便是讓鄭秀妍心煩意亂的禍首。

 

 

 

  「你如何知曉我在此處?」鄭秀妍沒有回頭,只是鬱悶地問著身後之人。

 

 

 

  「泰鴻殿執事來秉時,我正好於潤元宮當值,想你也只願意見我一人,便來此處尋了。」

 

 

 

  「我要是不想見你呢!」鄭秀妍憤而回首,怒嗔回道。

 

 

 

  「那你為何又在此?不就是想我來尋你麼?」那人溫聲說著,便上前將鄭秀妍擁入懷裡。

 

 

 

  「金太妍!」鄭秀妍先是掙扎了一番,見未有效果,不出半刻便放棄了。

 

 

 

  其實以鄭秀妍的修為,只要稍稍盪出內力,便可震得只懂得拳腳功夫的金太妍陷入昏迷,然而⋯⋯

 

 

 

  她伸出雙手環上金太妍的纖纖細腰,垂首擱在她的頸窩處,輕嘆了一口氣,不再言語。

 

 

 

  月明星稀,雲捲風清,一對璧人相擁而立,顯得恬淡安然。

 

 

 

  須臾,金太妍察覺鄭秀妍心境平穩不少,側下頭去抵住了鄭秀妍的面頰,方才輕聲問道:「現下可好些了?」

 

 

 

  「你要是年初便過了選試,我又何苦攤上這事,又有什麼好與不好。」說起此事,鄭秀妍心裡仍是憤憤,伸手戳向金太妍腰際,惹得她是一陣笑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  鄭秀妍與金太妍一別輾轉十五年,待得重逢相認後,她不曾想過自己竟是對這兒時學伴起了別樣心思,更令人意料不到的是中秋過後,當鄭秀妍私自來到潤元宮尋到醉酒而行的金太妍,她竟是抱著自己好一番胡言亂語,又叨叨絮絮說了一些話,才醉倒在面紅不已的鄭秀妍懷裡。

 

 

 

  長老那日來說你去了內山⋯我哭了好幾天⋯⋯

 

 

 

  為著見你,我日夜刻苦,奈何選試總是一仗即敗⋯⋯

 

 

 

  本以為此生無緣再相見,沒曾想那日你卻是回來了⋯⋯

 

 

 

  十五年吶⋯我等了你十五年吶,秀妍⋯⋯

 

 

 

  我都不知道⋯⋯我究竟是何時喜歡上你的⋯喜歡⋯你⋯⋯

 

 

 

  明白過來的時候,已是如此⋯難以自持⋯⋯

 

 

 

  那日我見著你時,一眼便認出了你⋯⋯

 

 

 

  日祈夜盼,總算⋯等到你回來了⋯⋯

 

 

 

  可你我終是殊途,來日你成了仙,我還是一介凡人⋯⋯

 

 

 

  呵⋯呵呵⋯⋯

 

 

 

  那日鄭秀妍為了照料醉酒的金太妍,徹夜未歸,就待在金太妍寢處,望著那酣睡容顏,想著那一字一句酒後真言,一夜無眠。

 

 

 

  翌日早晨,秋陽暖暖,透著窗櫺灑進金太妍寢處。

 

 

 

  金太妍好一陣翻身,睜著惺忪睡眼起身,待得她下床後,才驚覺一旁的矮几上有個人正瞧著自己,不看還好,細眼一看卻是嚇得一身機靈,為何鄭秀妍竟是在自己房裡?眼見她朝自己走來,金太妍先是揉了揉雙眼,又伸手往臉上捏了捏,卻不見幻影消失。

 

 

 

  鄭秀妍伸手扯下了金太妍的手,開口柔聲說道:「別捏了,這都捏紅了,你沒在作夢。」

 

 

 

  金太妍雙目睜愣,小嘴微張,此刻模樣倒又是回到小時後那憨態了。

 

 

 

  鄭秀妍直望著金太妍雙眸,好一會兒才傾身埋入她的懷裡,只覺她身軀一震,鄭秀妍便又笑著開口說道。

 

 

 

  「太妍,自上次相遇後,我好似著了魔,總想著你,卻不曉得是何道理,昨晚實在禁不住念想,便私下來尋你,聽到你對我說的那些,我才明白我也是喜歡你的,太妍⋯我喜歡你⋯⋯這一生一世,你可願再如那些年般,與我相伴?」軟糯言語,滿是情意。

 

 

 

  金太妍此時仿若挨了天劫,思緒被鄭秀妍的一番話轟得雜亂無章。

 

 

 

——

 

 

 

  鄭秀妍沒想過,平時對她疼愛有加的玄瑤散人,只是一席話便斷了她的念想。

 

 

 

  她無可奈何,只得再私自下山,囑咐金太妍來年定要過了選試,待得金太妍成了內門弟子,二人才能多有相處。

 

 

 

  然而金太妍的表現,仍是令人嗟嘆。

 

 

 

  鄭秀妍硬是忍了思念沒去看金太妍,待得選試後再次見著她,已過了足足兩個月,只見金太妍在見著自己後,一會兒是哭倒在自己懷裡,一會兒抱著自己又啃又咬,一會兒又在自己唇上留連忘返。

 

 

 

  最後又如同醉酒那夜,抱著鄭秀妍絮絮叨叨,盡說些不准再這麼冷落她的話語。

 

 

 

  這讓鄭秀妍不得不再思量玄瑤散人那日所言之事。

 

 

 

  『徒兒,論修道習武,九劍門歷代弟子,無人能出你左右,你入門不過短短幾年,便已盡得真傳,再有幾年,修為必定在我等之上,而為師二百年時限將至,這掌門一職也該傳予後人,相信九劍門如由你來接掌,定會再創九劍仙君開山立派時的光景,你如有此意願,將來出入山門又何須為師准許。』

 

 

 

  鄭秀妍只覺自己一時糊塗,竟是答應了玄瑤散人。

 

 

 

  接掌掌門之位後,她才發覺,自己一日一日為著門中事務煩擾不已,莫說是山門,連泰鴻殿殿門都險些踏不出去。

 

 

 

  縱然事宜紛雜尚有各宮宮主與眾執事能相商,然而鄭秀妍仍是覺得氣喘不過,便尋事從泰鴻殿逃了出來,躲至與金太妍初識的潤元宮偏殿長廊上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  金太妍笑了好一會,才又擁住鄭秀妍,動作輕然,於鄭秀妍臉上啄了一下又一下,啄至那水嫩雙唇時,小巧靈舌頂開了鄭秀妍的牙關,滑了進去,與另一柔嫩軟舌糾纏不已。

 

 

 

  待得如鄭秀妍這般修為高強之人都喘不過氣時,金太妍才止住了動作,啟口啞聲問道。

 

 

 

  「秀妍,你我又是多日未見,我知你忙碌,所以也未有甚要求,只是你今日既已來了,留下來陪我,可好?」

 

 

 

  鄭秀妍望著眼前人,雖仍是一身白灰色衣袍,長髮依舊高束,只是今日做得是女子打扮,此刻的金太妍雙頰微紅,眼眸中波光流動,而那相吻之後的唇妖紅鮮豔,啞聲而出的話語盡顯魅惑,讓她失神的點頭應許。

 

 

 

  初嚐情欲,更識得情為何物。

 

 

 

  往後幾日,鄭秀妍都是到得金太妍寢處過夜。

 

 

 

  然而,不知是誰撞見了鄭秀妍深夜到訪,竟將此事說與潤元宮宮主知道,潤元宮宮主於一次和李尚慶的談話中提及此事,李尚慶聽聞後覺得師妹的行徑實在怪異,便尋了一夜,隨著鄭秀妍的腳步行至金太妍寢處,終是發現了驚天大事。

 

 

 

——

 

 

 

  泰鴻殿中,上代掌門玄瑤散人並一干宮主及長老,俱是望著廳上之人。

 

 

 

  鄭秀妍挺身而立,雙手反翦的金太妍跪立於一旁。

 

 

 

  玄瑤散人伸手指向鄭秀妍,面上鐵青,她不敢相信寄予厚望的徒兒,盡犯下此等天理難容之事。

 

 

 

  「你說,尚慶所言之事,是否屬實?」

 

 

 

  鄭秀妍昂首回道,臉上未顯懼意:「師兄所言,半分不假。」

 

 

 

  「你!」見鄭秀妍承認,玄瑤散人一時怒愕難言,掌起掌落,震碎了身旁玉桌。

 

 

 

  大殿之上沉默一片,好一會兒玄瑤散人才又啟口而道,卻是怒極反笑。

 

 

 

  「呵呵,好,很好,秀妍從未有過讓為師失望,想來此番之錯定非出自秀妍,而是這個不識好歹的金太妍,竟引誘秀妍敗壞如斯,九劍門興盛之事,便是毀於你手,留你有何用?」

 

 

 

  玄瑤散人狠狠地望著金太妍,其餘人等俱是等著玄瑤散人處置金太妍的下文。

 

 

 

  「虞淵宮執法聽令,」聽得玄瑤散人嗓音又起,鄭秀妍面上淡漠,心下卻是一窒,「將魅惑掌門的妖物鎖入鎮妖樓,即刻行令!」

 

 

 

  眾人聞言皆是一驚,鄭秀妍更是驚喊出聲。

 

 

 

  「師尊!」

 

 

 

  原以為處置只是將金太妍責打一番,逐出九劍門,卻沒想到玄瑤散人一介修道者,竟狠心至此。

 

 

 

  鎮妖樓,乃九劍仙君以北荒五色石為根基建成,用以封印當世難馴之妖物,此樓隨年歲流逝,妖氣滿溢,非修為高者不得近,以金太妍此等俗身,鎖入鎮妖樓便即魂飛魄散。

 

 

 

  虞淵宮二名執法長老領命後,便上前欲拘走金太妍,然鄭秀妍卻是一步橫至,以身擋住長老去路。

 

 

 

  「要鎖便鎖我吧,為何如此待她?」一思及魂飛魄散、不得輪迴的金太妍,鄭秀妍只覺滿心滿肺的疼痛,一雙淚眼問著玄瑤散人。

 

 

 

  玄瑤散人揮手施術,定住鄭秀妍的身軀,方道:「你乃九劍門掌門,掌門犯錯自有掌門的去處,怎能與妖物相提並論?」

 

 

 

  「師尊⋯我們無錯⋯⋯秀妍求你⋯別⋯別⋯⋯」鄭秀妍臉上滿是淚痕,身軀雖受禁制,卻還是不住的懇求。

 

 

 

  一旁跪地垂首的金太妍,終是抬起了頭望向鄭秀妍。

 

 

 

  「你怎麼一個人在這裡哭?」

 

 

 

  鄭秀妍看不見金太妍此時的面容,只是聽聞此言,還有那話中隱隱笑意,面上的淚水更為洶湧。

 

 

 

  「虞淵宮執法,為何還不行令?」玄瑤散人厲聲催促道。

 

 

 

  鄭秀妍只能眼看著執法長老越過自己身旁,拉起金太妍往殿外而去,金太妍停步回首望著鄭秀妍,她面上淡淡一笑,一行清淚卻隨之滑落,口中只輕道一聲不哭了,便又讓執法給強拘出去。

 

 

 

  望著金太妍離去的身影,鄭秀妍只覺肝腸欲斷,想伏地而哭,卻無奈身受禁制,連此般想法也不能行。

 

 

 

——

 

 

 

  鄭秀妍手執天劍,緩緩落至鎮妖樓前。

 

 

 

  望著左手腕上的姻緣鎖,鄭秀妍又憶起了去得金太妍寢處過夜的時候。

 

 

 

  那日情事方畢,鄭秀妍喘著氣伏臥於金太妍懷裡,手指卷繞著她的髮絲,閉目不語。

 

 

 

  而金太妍細細地撫著鄭秀妍的裸背,又是輕啄般地吻著她的額。

 

 

 

   好一會兒鄭秀妍才想起一事,便撐起身子,在金太妍好奇的神色中,拿下掛於一旁的外袍。

 

 

 

  鄭秀妍從中掏出兩樣事物,是一對樣式精巧繁複,只除顏色有別,餘下並無二致的鎖。

 

 

 

  「這是?」金太妍不明所以。

 

 

 

  鄭秀妍又伏臥於金太妍胸膛之上,才拎起一對鎖,笑望著金太妍說道。

 

 

 

  「你可聽過姻緣鎖?」見那人微微搖頭,鄭秀妍又接著道。

 

 

 

  「姻緣鎖,鎖姻緣,凡互許終身之人,戴此法器,今生非死不能離,無人無事可阻二人姻緣。然而,姻緣鎖煉製不易,不只材料繁雜,煉器之修為更為要求,偏偏煉器於我而言是一弱點,先後煉製三次,皆是失敗收場,宮中耗費頗多,不敢再煉。前些日子,去了趟玉永宮,詫見宮中有姻緣鎖,便向掌管執事要了一對。」

 

 

 

  「秀妍可是想鎖住我這姻緣?」金太妍伸手往鄭秀妍面上搔刮,輕笑問道。

 

 

 

  「你這麼問,可是不願?」鄭秀妍收姻緣鎖於掌中,蹙眉嗔道。

 

 

 

  「哈哈,」見鄭秀妍那副小女兒家態樣,金太妍忍不住大笑出聲,「只怕你日後受不了我的癡纏,便是後悔也難以擺脫。」

 

 

 

  「你竟是這麼想我的麼?」鄭秀妍聞言,一手便往金太妍臉上拍去,怒目而道。

 

 

 

  金太妍臉上滿是藏不住的笑,雙臂緊圈懷中人兒,眉目柔情,話語堅定,一字一句緩緩而道。

 

 

 

  「我願,更願鎖得你我姻緣生生世世,便是身殞也不相離。」

 

 

 

 

 

  生生世世⋯⋯不相離⋯⋯

 

 

 

  「太妍,我來尋你了。」鄭秀妍低聲喃道,她撫著姻緣鎖好一陣摩娑,方又抬頭望著眼前的鎮妖樓。

 

 

 

  若非當時,見金太妍被鎖入鎮妖樓已過七日而姻緣鎖仍未斷,只怕她也早已隨金太妍而去。

 

 

 

  姻緣鎖,傳自天界之法器,天劫不能滅、業火不能焚,然而二人之中一旦有人亡故,姻緣鎖便自毀壞,鎖在,金太妍即在。

 

 

 

  當時為救金太妍性命,鄭秀妍深知以一己之力無非以卵擊石,只得先拼死逃出九劍門,另尋他法,而後入了魔道,竊取天劍,都只為精進自身修為,好救得了金太妍。

 

 

 

  自叛逃師門,她已先後襲擊九劍門數次,卻於百年前竊取天劍時,身受重傷,修為衰退,只得隱身療傷,然而此次一隱,便是百年光陰悠悠而過。

 

 

 

  可姻緣鎖仍未斷去。

 

 

 

  她雖不得其解,卻深信金太妍仍存活世,隨即祭出手中天劍,施術朝鎮妖樓轟去。

 

 

 

  天劍威壓之大,加以鄭秀妍施出畢生修為之最,轟的整座劍山,竟是震盪不已,然而鎮妖樓仍是聞風不動。

 

 

 

  「不!」鄭秀妍難以置信,自己耗費心神至此,三百年過去,居然還是奈何不了鎮妖樓一分一毫。

 

 

 

  旭陽子安置好門中事務,方才禦劍而至,便見鄭秀妍又是如魔般的殺氣張揚。

 

 

 

  旭陽子先是輕嘆一聲,才開口緩聲說道:「師妹,鎮妖樓由上古神物五色石所護,縱然引天界之力,也難有滅損,我想師妹應當比誰都清楚才是。」

 

 

 

  鄭秀妍聞言止住施術,她轉身朝旭陽子看去,一雙血色眸子直望著旭陽子,心上怒痛不已。

 

 

 

  「若當日不是你,又怎會是今日光景,我和太妍相知相守相惜相愛,何錯之有?拆散我們便罷了,又為甚將太妍鎖入鎮妖樓,她不過一常人,如何受得?你們也應當清楚才是,怎地當日卻不見有誰說話!」

 

 

 

  「太妍她並非常人。」旭陽子卻是這麼回道。

 

 

 

  鄭秀妍雙眉蹙起,對於旭陽子的話甚是不解。

 

 

 

  「欲成仙者,當以忠、孝、順、仁、信為本,五德兼具,方得善果。當日一事,九劍門眾確實無仁,莫說師尊,一干子弟皆無人得道,天劫不來,只得坐等二百年期限將至,然而卻是有人替我延了壽限。」

 

 

 

  此話一出鄭秀妍方知旭陽子何以仍在,她心下一驚,不知是何方神聖竟可破得修仙法則相助旭陽子,更不知旭陽子此番言語,究竟所為何事。

 

 

 

  「俱皆情劫。」旭陽子說罷大手一揮,本無入口的鎮妖樓,即顯出一開口來。

 

 

 

  「師妹現下一定滿心疑惑,所謂前因後果,盡在眼前,而金太妍是否安在,師妹前去便知。」旭陽子只覺責任已了,面上淡笑浮現,一雙眼眸直望著鄭秀妍,一如既往。

 

 

 

  鄭秀妍半信半疑,卻是知曉旭陽子不會傷她。

 

 

 

  她斂起自身殺氣,隱去魔道氣息,髮色由金為黑,眨著一雙明亮雙眸,從一旁望去又是當年那純然模樣。

 

 

 

  三百年歲月,漫長孤獨,若非為了金太妍,她實在難以支撐,可此刻聽得旭陽子一言,卻甚是害怕,若金太妍已然逝去,她又該如何自處?

 

 

 

  緩步而行,只覺百步之距,竟長得如同三百年般令人難熬。

 

 

 

  鎮妖樓大殿上,只見一人盤膝低浮於空中,似在閉目養神,鄭秀妍不由得呼吸一窒,昏暗之中雖瞧不清此人模樣,然其一身靈秀氣息,卻叫她好生熟悉,待得疾步走近一看。

 

 

 

  雲來雲去,依然舊模樣。

 

 

 

  不是金太妍,卻又是誰?

 

 

 

  鄭秀妍望著眼前人,一番睜愣,才哆嗦著唇,激動不已地伸手前去。

 

 

 

  手掌撫上臉頰的一剎那,金太妍驀地睜開雙眼。

 

 

 

  顧盼間,神采奕奕,眉眼生輝。

 

 

 

  只這麼一望,鄭秀妍已是淚水橫流,心上悲痛、委屈、欣喜,一時之間宣洩而出,她直撲往金太妍懷裡,嗚咽出聲。

 

 

 

  金太妍輕撫著鄭秀妍披散的髮,好一會兒才道。

 

 

 

  「秀妍還是那麼地愛哭,初見時便哭,今日得見又是如此。」

 

 

 

  時光流轉而去,然那樣的面貌、那樣的語氣、那樣的氣息,樣樣都是記憶中的金太妍,未曾有變,她果然還活著。

 

 

 

  「為何⋯你還活著⋯⋯卻不曾尋我⋯⋯讓我等得⋯好苦⋯好苦⋯⋯」鄭秀妍啜泣而語,她直抓著金太妍的衣襟,緊握在手裡,深怕眼前只是幻影,稍不留神便會消散。

 

 

 

  金太妍輕扶起身前的人,雙手摩娑著她的臉頰,為著眼前好看的容顏,拭去道道淚痕,溫聲說道。

 

 

 

  「別哭了,哭多了傷神。」

 

 

 

  鄭秀妍望著金太妍,雙眼一瞬不瞬,咬住下唇忍著淚意,好一陣子,才又帶著哭腔啟口說道:「三百年來,每日每夜都想著救你,為著你無懼無怕,就怕⋯就怕⋯⋯你先我一步而去,想你⋯太妍⋯我好想你⋯⋯」

 

 

 

  說罷,她又埋入金太妍懷中,雙手緊攬,面上不住地往金太妍頸窩處磨蹭,嗅著那熟悉香氣,此刻才真正覺得心神安定,那是三百年來未再有過的感覺。

 

 

 

  鄭秀妍還是如過往一般,只在面對金太妍,方顯女兒家嬌態。

 

 

 

  金太妍面上掛著笑,回擁住鄭秀妍,輕聲道。

 

 

 

  「我也想你,秀妍。」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  金太妍與鄭秀妍攜手步出鎮妖樓,便見旭陽子緩步上前,跪地行禮。

 

 

 

  鄭秀妍愕然,正欲問話,金太妍卻是笑眼望向她,輕執柔夷,走至旭陽子面前,朗聲問道。

 

 

 

  「師兄現下心境如何?」

 

 

 

  「只覺大圓滿、大自在,多謝上君。」旭陽子又是一拜,方才說罷,便見他化去一身修為,元神盡散,身軀漸失,杳杳然於天地間。

 

 

 

  「這是何故?」見眼前變故,鄭秀妍滿腹疑問,她轉身對著金太妍問出心中種種疑慮,「為何師兄稱你為上君?鎮妖樓內妖氣滿盈,你如何受得?你未曾修仙,又是如何存留至今?師兄所言俱皆情劫,所指又是何事?」

 

 

 

  「秀妍可知道九劍仙君名諱?」金太妍反問道。

 

 

 

  「九劍仙君存世千年有餘,世人只道封號九劍,他老人家名諱,我又如何能知?」

 

 

 

  「老人家?」金太妍聞言先是一愣,才大笑而語,「哈哈哈,居然已是老人家了。」

 

 

 

  「你為何笑得如此?我雖惱九劍門眾這般待你,可畢竟一身修為根基,盡是仙君傳下,他老人家我很是尊敬的。」鄭秀妍認真說道。

 

 

 

  金太妍才止住了笑,面上神情卻又隱含另一種笑意。

 

 

 

  「金姓異士東海人也,時年二四修身半仙,壽至九五度劫飛升,司命仙君封號九劍。」

 

 

 

  金太妍看著鄭秀妍面上閃過一絲變化,微微一頓又說。

 

 

 

  「九劍仙君,便是我,我既已成仙,又何須修仙?既是仙,又如何受不住鎮妖樓的妖氣?」

 

 

 

  眼見鄭秀妍呆怔的神情,金太妍伸手輕握著鄭秀妍雙肩,面上淺淺一笑,又道:「我知你難以相信,這其中緣由,關乎你、我與李尚慶,一切都得從東海說起。」

 

 

 

  說罷,金太妍揚手一揮施展幻術,眼前場景便轉移至一看似純樸的海島之上。

 

 

——

 

 

 

  十六七歲樣貌的金太妍,從前方奔來,穿金太妍與鄭秀妍二人而過,鄭秀妍跟著轉身望去,只見一少婦模樣的婦人正拉過金太妍的手,細細地為金太妍擦去額上汗珠,而那人的容貌與鄭秀妍並無二致。

 

 

 

  場景又變,一地血跡。

 

 

 

  金太妍伏臥在少婦身上,嚎啕而哭。

 

 

 

  「師娘!師娘你醒醒!師娘⋯妍兒求你了⋯師娘⋯⋯」

 

 

 

  「師父你為何要殺師娘?」金太妍轉向望著一旁的男子,怒吼而道。

 

 

 

  「你對你心存邪想!若不是遭妖孽侵體,怎麼會如此,我若不誅她,定會為禍世間。」那男子的面容分明是李尚慶的模樣。

 

 

 

  「哈哈哈,那你為何不誅我,我才是引誘師娘的人。」金太妍絕望地哭笑道。

 

  

 

  金太妍卻是沒有死透,渾身血污躺臥於溪谷間的她,被一偶然經過的絕世高人所救。

 

 

 

  而後金太妍於東海一隱祕小島上尋得蓬萊仙書,她自此以天地萬物為師,自悟一道,二十四歲便修成半仙,出世中州,於忘世山建根立基,號九劍門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  場景瞬息萬變,此次卻是周身雲霧繚繞。

 

 

 

  「秀妍,可都想起來了麼?」一身仙君打扮,盡顯俊逸之氣的金太妍,與眼前人執手相望。

 

 

 

  「前世之事,何須再提?」身著豔紅罩衫的鄭秀妍,面上淡然,眼底卻是波光流轉。

 

 

 

  「今世求仙,無非為你,於你是前世,於我卻是一生,不曾相忘。」金太妍說的誠懇,眼裡則是說不出的深情。

 

 

 

  鄭秀妍聽聞心下一動,壓抑經年的情意終是潰堤而出,不論是前世或是今生,金太妍從來都讓人難以自持。

 

 

 

  「你修得正果、位列仙班,我卻是入了輪迴成了妖⋯⋯」

 

 

 

  「無須憂心那麼多。」一語說罷,金太妍低首吻住眼前人兒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  金太妍面上淡若,跪立於仙庭,聽聞司法讀旨。

 

 

 

  「九劍仙君金太妍,自墮仙格,與妖為伍,今奉帝君旨意,遣其仙籍,去其仙氣,滅其仙軀,僅得魂魄再入六道輪迴。」

 

 

 

  墮仙台上,司刑官正揮出一令旗,而金太妍仍是神色自若,跪地而處。

 

 

 

  一聲嬌咤劃空而過,接著是陣陣驚天巨響。

 

 

 

  「太妍,快走!」

 

 

 

  「大膽妖物,竟領兵侵犯天界!」

 

 

 

  雷擊落下,鄭秀妍硬生生的擋在金太妍之上,那一刻金太妍只覺形神俱滅。

 

 

 

  金太妍淚眼婆娑,幾乎化去己身修為,仍是回天乏術,只得拘出一縷魂魄附於鄭秀妍魂魄之上,親送她再入輪迴。

 

 

 

  一回神卻是糟了暗算,修為盡失、魂魄不全,縱然仙格尚在,也難以抵禦,金太妍修仙至今,第一次潰敗如斯。

 

 

 

  意識飄散之際,只見一妖族男子怒聲而道:「金太妍!若不是你,聖女早已和我締親,若不是你,聖女也不會殞落!」

 

 

 

  瞧清那人的模樣,金太妍不由得一笑。

 

 

 

  「呵,李尚慶!」

 

 

 

—— 

 

 

 

  幻象消散,眼前又是劍山光景。

 

 

 

  「秀妍可看明白了?」金太妍面上仍是笑意盈然。

 

 

 

  「不是⋯不是很明白⋯⋯你當真是九劍仙君?」鄭秀妍突然覺得眼前的人有些陌生。

 

 

 

  「九劍仙君是天界封號,如今不過一閒散人也。」

 

 

 

  「那後來呢?三百年前的你為何只是肉體凡胎?」

 

 

 

  「莫急,我一一說與你聽。」

 

 

 

  原來,李尚慶與鄭秀妍本有三世姻緣,卻不知為何橫生出一個金太妍,只攪得三人命數,紊亂不休。

 

 

 

  第一世,李尚慶殺妻,自斬姻緣,也斬斷了餘下二世鄭秀妍與他的情份,相遇相識卻不得相愛。

 

 

 

  金太妍大難不死又得仙緣,而後她便一心求道,只盼成仙後,得以任官司命,再尋鄭秀妍。

 

 

 

  第二世,李尚慶忌恨金太妍奪其所愛,便遣人密告帝君,方有後來降旨墮仙,妖族聖女鄭秀妍冒死領兵劫法場,卻落得身落命殞的下場。

 

 

 

  金太妍遭逢暗算,當下為求活命,只得以蓬萊密法續命,醒轉時卻是身在九劍門中,一身六七歲的女童模樣,而種種記憶自封靈台,只記得姓氏為金。

 

 

 

  第三世,李尚慶眼看金太妍命殞鎮妖樓,而鄭秀妍叛出師門,只覺自己罪孽深重再無心紅塵,即任掌門位時便出了家,道號旭陽。

 

 

 

  若不是那日他親眼見著金太妍從鎮妖樓緩步而出,李尚慶實難以相信,金太妍便是九劍仙君。

 

 

 

  金太妍建鎮妖樓時,除北荒五色石外,更於一陣一柱上融入自身元神,因此當她被鎖入鎮妖樓時,雖無甚修為,但畢竟仍是一仙之軀,而魂魄也早已歸位,是以並無魂飛魄散之象,只是陷入昏睡,只能由得元神緩緩歸體,自行修練。

 

 

 

    待得金太妍醒轉已是一百五十年後之事,彼時李尚慶修行期限將至,是金太妍以恢復大半的仙力,替李尚慶破除法則,一來萬般情事也實因李尚慶而起,李尚慶知其緣由後,一心悔恨,只盼此世能有所彌補,二來則是因著金太妍仍須閉關修練,需得有知情人留存,防鄭秀妍與九劍門相傷。

 

 

 

  金太妍與鄭秀妍重逢時,又是一百五十年飄忽而過。

 

 

 

  「那你可會嫌棄我?」鄭秀妍掙脫了金太妍的手,垂首問道。

 

 

 

  「嫌棄?為甚要嫌棄你?」金太妍不明所以。

 

 

 

  「你是仙,我是魔,自古正邪不兩立,我雖散修入魔,卻是無人可管,可你仍俱仙籍,只怕天界不會不理。」鄭秀妍抬首憂道。

 

 

 

  「你還不明白麼?不論你是何身分,我對你的情意都不曾變過,至於天界,你也無須擔心,三界之大,何怕無容身之處?」金太妍說罷,又執起鄭秀妍的手,輕撫摩娑。

 

 

 

  聽聞金太妍一番話,鄭秀妍才覺心安,只是仍有一事不解。

 

 

 

  「那情劫呢?俱皆情劫所指何意?」

 

 

 

  「修仙求道都只為尋你,參透天機,非我所求,這句話你該問李尚慶才是。」金太妍淡然而道。

 

 

 

  「你這是讓我上哪兒去問?」鄭秀妍睜著一雙眸子瞪向金太妍。

 

 

 

  金太妍笑而不答,與鄭秀妍漫步劍山深處,好一會兒才又說道。

 

 

 

  「秀妍,我們回東海看看可好?」

 

 

 

  「為甚?」

 

 

 

  「東海乍見,只歎世上謫仙,三生輾轉,但尋一世初戀。」

 

 

 

  「就會貧嘴。」

 

 

 

  (完)

 

 

 

ARK:這是寫於15年的Jessica生日賀文,故事架構挺龐大,甚至那句俱皆情劫都有一個衍生設定,這篇反而比較像是我心中那個故事的鄭秀妍視角番外,所以才會有種在看故事大綱的感覺,其實蠻想繼續寫的,但對於古風我真的不太擅長,只是單純喜歡古風的故事罷了,當初能寫出這篇已經是我的極限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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